全美护理联盟的调查表明，在美国，目前为家庭无偿提供照护的“三明治一代”约1100万人。44~55岁的美国人中，超过44%至少赡养双亲中的一位，并照护至少一个不足21岁的子女。
“三明治一代”最初指的是三四十岁、需要同时照护家中老人和儿童的女性。随着老龄化、少子化趋势日益显著，医疗卫生条件改善和就业门槛提高，这一群体覆盖的人群范围越来越大。
美国人的亲子关系一贯被描述为独立自主、亲而不密，再加上社区、专业机构、民间社团组织发展出了丰富多元的育儿养老模式，过去人们对美国“三明治一代”关注甚少。
而步入后工业时代的美国，家庭、人口乃至社会结构高速转型，“三明治一代”被迫直面更大的不确定性。他们如何可持续地承载家庭核心功能，已从单纯的家事范畴上升为亟需关注和解决的公共政策难题。
从1981年社会工作者桃乐丝·米勒创造“三明治一代”概念至今，该群体已在美国社会的剧烈转型下发生了“质”与“量”的双重变革，并逐渐细化为三个类别：
第一，“传统三明治”。指年龄在四五十岁，兼顾父母和子女的人，这是最常规和普遍的情况。
第二，“总汇三明治”。包括五六十岁的“准老年人”，他们上有年迈父母，下有成年却难以独立养家的子女，还有孙辈需要他们帮忙抚养；也包括三四十岁、孩子还小的中年人，他们要同时扛起照顾父母和祖父母的重压。
第三，“开放式三明治”。指那些阶段性参与照顾无薪老人或服务于老年介护行业的人。
从代际特征看，鉴于大多数“婴儿潮一代”（1946年至1964年出生的人）步入老年，“X一代”（20世纪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末出生的人）和“千禧一代”（1981年至1996年出生的人）构成“三明治一代”的主力。另外，受到性别角色影响，“三明治一代”的典型形象为“四十多岁已婚从业女性”，该群体女性占比为61%；男性仅为39%。若按族裔划分，则“三明治一代”在拉丁裔中尤为突出，占比为21%；在非裔中占比为8%；在白人中仅为5%。
“三明治一代”给家人提供的支持是多方面的。经济方面，该群体每年给父母和子女的各类基本支出超过一万美元，这使得每五人中就有一人因经济压力不堪重负。日常事务方面，2019年《三明治一代：美国的护理者》报告数据显示，“三明治”们提供给一家老小的日常服务中，80%为交通、76%为家务、62%为餐食准备、19%为医疗护理。即便父母经济上完全独立，仍有49%的“三明治”全权负责父母的理财和报税事宜。此外，情感互动和情绪疏导是“三明治一代”人数稳步增长且难以被有偿养老育儿服务完全替代的重要原因之一。
受高昂的护理费用、短缺的专业技术人员、苛刻的带薪假制度所限，慢慢的变多的“三明治”选择亲自上阵、为爱“牺牲”。《》与舆观调查公司针对该群体的联合调查的最终结果显示：32%的人为照顾全家人不得不减少工时，增加家庭开支，牺牲掉部分经济利益；28%的人彻底离职，暂时与喜爱的事业告别；25%的人因连带而生的工作所承受的压力、空闲时间压缩，而牺牲了陪伴伴侣的时间。对那种两人均为“三明治”的“双夹层”伴侣来说，72%的人会减少非必需品开支，53%的人选择与年迈父母就近居住，62%的人会推迟结婚等重大生活决定。
美国皮尤研究中心的多个方面数据显示，一方面，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与父母或祖辈同住的成年子女人数逐年递增，如今已达到75年来的峰值；另一方面，高达90%的老人青睐居家养老，但由于条件所限，至少1770万人成为家中65岁及以上老人的亲情陪护。
上述数据不单揭示着“三明治一代”难以摆脱的家庭责任，也反映出在生产力变革引导下，美国社会正经历着包括制度和文化在内的重大转折，其中人口结构与家庭结构的调整对固化“三明治一代”的作用尤其显著。
“银色浪潮”承载着老龄化和少子化的双重后果。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6月25日公布的数据，在过去十年中，非劳动年龄人口（0~14岁和65岁及以上）的上涨的速度为12.9%，劳动年龄人口（15~64岁）的上涨的速度只有3.1%。2010年，美国人口抚养比为49%，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每100名劳动年龄人口要负担49名非劳动年龄人口，2019年这一数字已增加至53.7%。
“三明治一代”既要面对收入增长停滞、储蓄减少与寿命延长、慢性病治疗费用上升与长期护理需求之间形成的巨大空洞，又要面对少子化带来的精细教育、成年子女推迟脱离家庭风气的盛行。不得不填补这一空洞似乎成为很多“三明治一代”不得已的选择。
与“银色浪潮”相比，“有色浪潮”给美国社会带来的震荡似乎更大。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的估算，2010年至2019年，美国的亚裔人口增加了29.3%，非裔人口增加了11.6%，白人增加了4.3%。受白人低出生率和大量移民涌入的影响，2018年有293个县的居民构成中白人跌破半数，这些县大多集中在加州、美国南部及东海岸一带。由此可见，“少数族裔多数化”的趋势已在局地显现。人口普查局预计，到2042年，“有色浪潮”将呈压倒之势，彻底动摇白人群体的主体地位。
相较于白人，少数族裔多维系规模较大的亲缘关系，乐于多代共居，加之受到就业和薪酬受社会偏见和政策所限，或将持续造就更为庞大的“三明治”群体。
此外，家庭结构的变化对“三明治一代”的影响则更为深刻。为与现代工业社会的节奏接轨，夫妻为主轴的核心家庭模式在美国，尤其是在白人当中曾非常普遍。但跟着社会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家庭结构同阶级身份紧密关联，所谓的“两阶家庭”日益常态化。
“两阶家庭”，是美国政治学家罗伯特·帕特南在其著述《我们的孩子》一书中提出的：20世纪70年代末，在父母只有高中教育程度的家庭中，孩子希望结婚的比例为76%；父母读过大学的孩子，这一比例为78%。但到了2012年，上层阶级的孩子想要结婚的比例上升至86%，而下层阶级的孩子依然如故。人口统计学家安德鲁·谢林指出，原因是自20世纪70年代起，没有大学文凭的人收入缩水，工作不稳定，经济前景越来越差，他们往往更易遭遇恶劣原生家庭、过早生育、离婚率高、非婚生率高等问题。而上层阶级，夫妻和睦、代际和谐、家庭幸福的情况十分常见。
也就是说，当经济因素、社会阶层分化被“注入”家庭后，“三明治一代”的处境面临较大程度的“分裂”。一些“三明治”在照顾父母子女的过程中可以用购买服务的方式降低家庭内部的人力成本，同时从中获得更多愉悦及满足；另一些“三明治”则在经济压力和情感愧疚中苦苦挣扎，在家庭需求与工作所承受的压力之下难以平衡，甚至为照顾家人牺牲自己的人生。
客观来讲，充当“三明治”几乎是每代人必经的人生阶段。如今之所以会上升为社会难题，最终的原因是现在的“三明治一代”恰好赶上了美国的“更年期”。
一是美国社会结构完成了量变积累，阶层结构、收入分配结构等领域慢慢的出现质变征兆。收入和财富分配上，美国曾经庞大且稳固的中产阶级群体日益萎缩。在原本的橄榄型结构中，“三明治一代”能够最终靠工作和社区赋予的经济、心理补偿来部分地纾解家庭中的任务型压力。但如今，对于“财富金字塔”中下部的大多数人来说，等量的家庭责任意味着更大的付出。
二是互联网时代彻底改造了美国人的生产生活方式，但“市场提供福利”的公共服务规则尚无改观。步入互联网乃至物联网时代后，人类的平均生命周期被技术大幅度拉长，中年与老年的年龄分割线由此后移。于是，“传统三明治”愈加可能升级为“总汇三明治”。
与此同时，互联网加速了新技术、新信息、新知识的产生和交换。这不仅导致一些职位被机器彻底取代，更颠覆了中年人依靠从业技能、社会经验和关系网络构筑起来的竞争优势。再加上曾在美国经济发展和公共服务中发挥核心驱动力的市场福利机制日趋失灵，受到冲击的首先就是这些上有老下有小、挣扎在社会中下层的“三明治”们。
三是资本主义和民主制度双双陷入危机，近年来美国传统的精英政治走向衰落，反建制派崛起；社会思潮和运动极端化；固有身份认同精细化分层……这些变化激化了社会的内部矛盾和裂痕。可以说，处于美国“更年期”中的“三明治一代”很难从既有的社会安全网和福利制度中获得充足的保护和支撑，眼下的“乱世”带给他们的无疑是挑战大于机遇。
“三明治一代”的普遍困境恰恰印证了那句话，“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当美国的资本长期脱嵌于社会制度之外，且文化结构变得极化、扁平、单一时，每个个体与家庭，都将是社会矛盾的终极受体。
即便个人主义文化盛行使美国无法退回到“大家庭”时代，但有一点能确定，即跟着社会压力和外部环境趋于复杂化，族裔、血缘等亲缘关系将原本各自生活的人们捆绑得更紧了。不过，这也并不代表等待美国“三明治一代”的就只有角色压力、工作家庭冲突和心理抑郁等困境。
事实上，虽然贴合“三明治一代”需要的工作和休假制度有待丰富，但单方面惠及老人的诸多机制仍可利用。比如，可通过全国地区老龄单位协会申请“短期临时托护服务”，或咨询如何获得护理资助。如果家中老人为，可联系事务部，为生活辅助、养老院服务、家庭护理、医疗等事项申请补助。类似帮扶和资助还能够最终靠“社会安全生活补助计划”“长期护理保险”等渠道获得。换言之，制度性补偿能够部分地缓解美国“三明治”们的压力。
“三明治”现象也正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美国的就业结构。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老年人再就业”和“零工经济”。
2017年美国劳工统计局发布的多个方面数据显示，从现在直至2024年，预计65~74岁和75岁以上这两个年龄段的美国人劳动参与率增长10%以上，而其他年龄段大多呈下降趋势。老年人就业偏爱的职业包括大中小学教师、行政助理、护理、保育服务、司机、神职人员等。
换言之，随着老龄化社会向纵深发展，为避免自身能力和认知迅速退化，也为了给自家的“三明治”减负，有工作基础和专业相关知识经验的健康老人们更乐于延迟退休时间。
此外，在年轻的“三明治一代”看来，“零工经济”比长期合同工更有弹性，可以自主选择上班时间和工作地点，人际关系简单，很适合家有老小需要随时照护的家庭。同时，它也为待业在家的成年子女提供了一种帮助父母缓解“双面挤压”的途径。这种“迷你工作”当下颇受背负沉重学贷、房贷，又向往经济独立、人生自由的年轻人的推崇，未来随着他们成为“三明治”主力军，或将拥有更为广阔的拓展前景。
手机二维码
微信公众号
